8月22日，工业和信息化部办公厅印发《关于暂停钢铁产能置换工作的通知》（以下简称“《通知》”）。《通知》要求，各地区自2024年8月23日起，暂停公示、公告新的钢铁产能置换方案。这一消息一经发布，在行业内迅速引起高度广泛关注。
我们注意到，《通知》特别指出，当前，钢铁行业供需关系面临新挑战，绿色低碳、结构调整、布局优化、兼并重组等对产能置换政策提出了新要求。国家有关部门根据行业面临的新形势及时调整产业政策，我们对此表示欢迎。
诚然，正如《通知》所判断，当前钢铁行业的供需关系面临新挑战。今年以来，钢铁行业持续承压，多项经营指标全面转差，可以说行业面临自2015年以来最严峻的形势。
8月30日，中国钢铁工业协会在京召开钢铁行业强化行业自律工作座谈会。会议强调，要认清当前形势与以往下行周期相比的特殊性和严峻性，钢铁企业对当前面临的形势要有理性的判断、现实的选择、积极的应对。
充分认识当前行业面临的严峻形势
当前行业面临的形势有多严峻？我们来看一组数据。从价格来看，今年以来，钢材价格总体呈下降形势，第一季度几乎单边下行，3月份大幅下跌，4月份止跌企稳回升，5月份震荡运行，6月份开始，钢材价格又开启持续下行态势，尤其自7月份至今，钢材价格进一步加速下跌。根据国家统计局数据，1-7月份规模以上黑色金属冶炼及压延加工业利润总额为-27.6亿元，为自2015年以来同期最低水平。
在此背景下，行业内不断有人发出疑问，钢价会重回2015年的“白菜价”么？今年的行业形势会比2015年更差么？
从需求来看，2015年全国粗钢表观消费量7.0亿吨，同比下降5.5%，今年1-7月份粗钢表观消费量同比下降4.4%，而7月份全国折合粗钢表观消费量为7515万吨，同比下降904万吨，降幅为10.7%，比6月份降幅扩大9.3个百分点，远远大于2015年的降幅。从钢材价格来看，如前所述，当前钢材价格已经跌至2016年11月份以来的最低值，今年1-7月份钢材价格指数均值为106.86点，7月份均值为100.46点，8月16日为91.38点；2016年11月钢材价格指数平均为89.51点，其中11月15日为90.38点，2015年全年均值为66.83点。从进口铁矿石价格来看，今年1-7月份，铁矿石进口均价为116.2美元/吨，其中7月份为105.7美元/吨，而2015年全年为60.5美元/吨，2016年11月份为60.09点。从效益来看，今年7月份重点统计的钢铁企业当月利润为2015年以来同期最低水平。
从以上数据来看，虽然钢材价格指数比2015年高，但进口铁矿石价格远远高于2015年水平，绝大数钢铁企业经营压力剧增，可以说全行业面临2015年以来最为严峻的形势。
行业内外部环境已经发生根本变化
事实上，与2015年相比，钢铁行业面临的内外部环境已有很大变化。
首先，外部环境更趋复杂严峻。党的十九大指出，我国经济已由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而近2年正处在转变发展方式、优化经济结构、转换增长动力的攻关期。从宏观经济数据来看，2015年我国GDP增速为6.9%，房地产开发投资同比增长1%，固定资产投资同比增长10.0%。而今年上半年我国GDP增速为5.0%，房地产开发投资同比下降10.2%，已经连续26个月负增长。固定资产投资同比增长3.6%，远远小于2015年的10%。当前，世界经济复苏乏力，地缘政治冲突加剧，保护主义、单边主义上升，外部环境对我国发展的不利影响持续加大，外需下滑和内需不足碰头，周期性和结构性问题并存，一些地方的房地产、地方债务、中小金融机构等风险隐患凸显。尽管当前宏观经济形势也相对复杂严峻，但国家保持战略定力，更加注重“质”的提升，基本不会再有大水漫灌全面刺激的经济措施。行业不能再指望类似2008年那种大规模经济刺激扩大下游需求进而实现新一轮的周期穿越。
其次，从需求趋势来看，钢铁消费量早已在2020年达峰。2020年—2023年钢铁行业表观消费量分别为10.48亿吨、9.95亿吨、9.65亿吨和9.33亿吨，已经连续3年出现下降了1.15亿吨。经过多年的发展，我国城镇化和工业化进入新的时期，同时伴随着我国经济结构、产业结构的调整，中国钢铁发展重心已经由“增量”转为“减量提质”阶段。钢铁需求进入下行通道已经成为行业共识。这与2015年之后，钢铁需求周期性回升也有所不同。行业周期调整已经从成长中的烦恼转变为下降中的苦恼，需求上升阶段可以赌未来，需求长期下降趋势中不踩刹车会车毁人亡，这种转变前所未有，是中国历史上的首次。钢铁生产企业一定要从思想上、行动上、战略上进行根本性转变。
从政策层面来看，2016年开始，针对钢铁行业的困难现状，国家启动了史无前例的钢铁行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积极化解过剩产能，清理“地条钢”，对钢铁行业进行了“刮骨疗伤”，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取得实效，行业形势逐步向好。而时至今日，行业各方面来看发展已经进入深水区，产业政策的边际作用在递减，短期内寄希望于国家出台大的类似于2016年大规模去产能政策来实现形势逆转的可能性并不大。
除外部因素外，与2015年相比，当前钢铁行业内部还要面临更大的资源和环境约束，包括超低排放改造、双碳目标的实现等，突破这两大约束需要钢铁行业有足够的效益保障来实现，这也是行业实现转型升级高质量发展的必然要求。钢铁行业面临减污降碳压力也是长期的和不可改变的。
因此，无论从宏观环境、下游需求变化、产业政策来看，还是行业自身内部转型需要来看，钢铁行业此轮面临的形势不同以往，不能再以传统思维、惯性思维来看待当前面临的形势。
“内卷式”增产：作茧自缚的短视行为
行业形势严峻，外部环境我们无法改变，行业必须切实行动起来实现自救。不得不指出的是，效益差是全行业目前面临的最直接的问题。翻一翻中国钢铁供与求走过的历史轨迹，可以清楚地看出中国钢铁从紧缺到过剩演变的过程和与效益的关系，每次行业面临的危机几乎都是供求关系出了问题。我国钢材消费总量达峰已是不争的事实，总量下降成为必然趋势，钢铁市场不可能再依靠需求增长走出困境。
尽管1-7月份全国粗钢产量同比下降了2.2%，但粗钢表观消费量同比下降4.4%。尤其是7月份当月的粗钢表观消费量降幅达到10.7%。显然，需求下降而供给释放依然较大是行业形势持续低迷最重要的原因之一。正如钢协党委书记、执行会长何文波的判断：“目前市场的主要问题出在钢铁需求侧，但现实解决方案在钢铁供给侧。”
短期内，建立与下游现实需求相匹配的生产强度是实现供需平衡、实现行业平稳健康发展的最有效的途径。
然而，通过调研发现，仍有部分企业还在以传统思维模式应对当前的形势，在经营指标全面大幅下降的背景下，还在盲目扩产，赌未来市场，寄希望于通过扩产摊薄固定成本，试图“熬”死对手。在行业增量发展期，这一方法或许可以侥幸穿越周期，熬冬成功。但在当前的形势下，还想通过扩产试图摊薄成本，实现边际利润，可谓是异想天开。
所有企业倒闭都是从亏损开始，现在都过不下去，以后会越来越难熬，不减产到位未来更过不好。“办公桌上都算不来的利润，想通过生产来实现是不现实的。果树不掮花不成果，田间不掮苗无收成。”历史经验告诉我们，在增量市场赌市场可能能赢，在减量市场赌市场往往会输的很惨。一定要有现在仍不是最坏的阶段的考虑，想靠熬死同行实现涅槃重生的思想是不现实的。行业好才能你好我好大家好，每个企业都好行业才能好。房地产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一个房地产企业破产，其它的就会一个一个跟着出现。雪山崩塌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甚至来说，在钢铁产能置换暂停期间，部分企业也可以适当考虑调整投资方向，不必再拥挤在钢铁赛道之上。
此外，调研中还发现，还有一些地方政府迫于地方GDP增长、税收以及工业增加值等考核指标的压力，迟迟不下发今年的粗钢产量调控指标到企业，反而给当地钢铁企业下达增产目标。在今年1-7月份全国粗钢产量同比下降2.2%的情况下，部分省份的粗钢产量不降反增，个别省份增幅甚至达到2位数。
在当前这种行业严峻形势下还盲目扩产，无疑是一种短视行为，无异于作茧自缚，对行业极为不利。
一方面，在下游需求减量的情况下，盲目增产只会导致供需关系的进一步失衡。由于市场需求的减少，增加的产量无法被市场消化，从而导致市场价格更加低迷。从今年前7个月的市场形势就可以充分说明这一点。在需求低迷的背景下，今年前6个月，月度粗钢日均产量仍环比逐月增加，5月、6月甚至高于去年同期。在5月份螺纹钢价格有所反弹、效益稍有回升的情况下，部分建筑用钢生产企业增产明显。5月份粗钢产量同比增加2.7%，而钢筋和线材（盘条）的产量环比增加164万吨和139万吨，增量分别位居第一位和第二位，增幅分别高达10.1%和12.9%。6月份钢筋和线材（盘条）产量环比又继续增长。在建筑用钢需求下滑态势如此明显的情况下，钢筋和线材（盘条）阶段性的增产极易导致供需失衡扩大，最终导致了6月份以来的建筑用钢价格大幅下跌，带动其他钢材品种价格下跌。在钢价稍有反弹、效益稍有回升的情况下，部分钢铁企业就有强烈增产的冲动，而代价就是行业供需矛盾的进一步加剧，刚刚实现盈利不到一个月就又“吐”回去了，企业之间的“内卷”加剧，行业重复陷入增产不增利的怪圈。
另一方面，扩产虽然会进一步摊薄经营的固定成本，但铁矿石等原材料等变动成本却也会随之增加。今年以来，伴随着钢材价格的波动，铁矿石价格也有较大幅度的变化，但铁矿石总体呈现出“易涨难跌、早涨晚跌”的特点，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部分钢铁企业过于“灵活”地复产、扩产行为被市场炒作放大，最终导致“钢价下降、进口矿价格不降或缓降，钢价一小涨、进口矿价格大涨”现象反复发生。以今年4月份钢材价格回升期为例。螺纹钢价格自4月4日最低点3430元/吨上涨至5月6日高点3710元/吨，涨幅8.2%；铁矿石价格自4月4日最低点98.3美元/吨上涨至5月6日高点120.2美元/吨，涨幅为22.3%。矿价涨幅高于钢价涨幅近14个百分点。与此同时，炼焦煤的价格也大幅上涨，炼焦煤价格从4月中旬的1728元/吨上涨至5月上旬的2048元/吨，上涨幅度近19%。行业好不容易回升向好的效益空间又被原燃料成本的增加所吞噬，前功尽弃。
行业内所有企业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命运共同体。少数企业不顾大局盲目扩产是一种短视行为，盲目扩产会造成过剩，会快速拉低市场价格，造成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企业受损，它不仅无法帮助自己提升盈利水平，反而会加剧行业的困境，最终害人害己。
自律控产：坚持有效益的产量
今年还剩下不到4个月的时间，显然不能寄希望于下游需求有特别明显的改善。如果不采取有效办法，任由供需继续失衡，行业将面临更大的危机，今年很可能就成为2015年以来形势最严峻的一年。钢铁行业要以非凡的勇气和力度做好控产量工作。
当前，控产量已经成为社会各界的共识，尤其受到国家层面的高度重视。今年4月4日，国家发展改革委发布消息，今年将会同工业和信息化部、生态环境部、应急管理部、国家统计局等有关方面继续开展全国粗钢产量调控工作。5月29日，国务院发布的《2024—2025年节能降碳行动方案》也再次提到今年继续实施粗钢产量调控政策。
若按照全年粗钢产量10亿吨左右的调控目标来计算，8月-12月份，粗钢日均产量必须限制在253万吨，比今年以来日均产量最低的7月份粗钢日产量268万吨还要低5.24%，比1-7月份累计平均日产292万吨更要低13.3%。因此，今年剩下的这4个月，粗钢压减压力较大。从这个角度来看，持续有效地实施自律控产也是极为必要的。
没有效益的产量是没有意义的，是低质的产量，是不符合行业高质量发展要求的。全行业实行一定的产量控制既可以减少进口铁矿石需求从而使铁矿石价格下降至合理水平，同时可以通过减少过剩的市场供给使钢材价格回升至合理水平，这是当前行业实现降本增效、利润合理回归的最佳路径。
事实上，根据钢协的调研，粗钢产量每增加1%，库存增加0.43%；库存每增加1%，钢材价格下跌0.47%，效益下滑0.54%。自律控产降库存，是行业自救的最有效途径。这在今年上半年的形势变化可见一斑。今年一季度，受有效需求不足等因素影响，钢铁行业强供给弱需求态势明显，高成本低价格导致多数企业处于亏损边缘。钢协在一季度发布了《认清形势保持定力共同维护钢铁行业平稳有序发展》倡议书以及一系列宣传活动，呼吁自律控产降库存，在行业里统一了思想、形成了共识，钢铁企业开始积极自律控产，钢材库存有所下降，钢材价格企稳回弹，行业效益实现回升，行动取得了阶段性成果。
今年7月30日，中央政治局会议分析研究当前经济形势和经济工作，强调“要强化行业自律，防止‘内卷式’恶性竞争，要强化市场优胜劣汰机制，畅通落后低效产能退出渠道。”今年以来特别是7月份以来行业出现钢价快速下跌、亏损面持续扩大‚“内卷式”恶性竞争加剧的严峻局面。全行业一定要形成共识，充分认识到需求下降是外因，是行业不可抗拒因素；供给是内因，可以通过自律减产进行人为调整以适应外因的。目前主要的矛盾是需求下降大、下降快和供给减产量不够、减产速度慢之间的矛盾，减产没有从量和节奏上适应需求下降，导致了行业大幅度亏损的严重后果。比如，7月份粗钢产量环比同比下降都很大，但7月效益最差，原因就是需求下降更大，而减产量不够、减产不及时。
正如8月30日召开的自律工作座谈会议所指出的那样，世界钢铁工业的发展历史证明，即使在减量发展阶段，只要行业有为自律，也会有发展的机遇和空间。中国钢铁一定能够摸索出减量发展阶段的生产经营新模式，逐步找到实现市场供需动态平衡的可行路径。因此，面临2015年以来最严峻的行业形势，钢铁企业必须进一步坚定战略定力，步步为营，坚定不移地自律控产降库存，按照“三定三不要”的原则组织生产经营，才能平稳度冬，待到山花烂漫时，昂首跨步踏上高质量发展之路。
